送衣记

　　他本来还有几个问题要向爹请教，但是爹不说话，他便不敢发问。此时，村里的几个孩子嬉笑着跑了出来，之前的沉寂顿时被打破，他们无邪的笑声比鸟叫还难听、比风声还聒噪、比晃动的树叶还散漫。六一抬头看了看爹，爹依旧默不作声，六一便捡起石子投了过去，当孩童们望向他的时候，他抬手指了一指头，用眼神说，嗨，都他妈给我安静点！几个孩童停止了推搡，奇怪地望着两个行人。六一停下来瞪了他们一眼，孩童们便更不敢做声了。

　　周围又安静了下来，六一觉得这才是上坟该有的气氛。上坟就应该是跟天安门广场上升旗仪式一样的庄严肃穆，六一只能这么形容，在他眼里，这是对逝者最崇高的敬意。

　　终于能看见祖坟了，爹放下背着的袋子长出一口气说，缓一会儿再走。爹点了一根烟，蓝色的烟雾在清晨稀薄的空气中飘散。原来有风，只是它们不敢高歌而已，风啊，谢谢你，委屈你了，六一心想。爹没有说话，他朝着祖坟的方向而立，每吸一口烟总是眯上眼睛，这个表情应形容为意味深长，既然意味深长，那就不问了吧。因为爹总说，小娃子你懂啥。于是六一也转头看向祖坟，他假装意味深长，但是想到马上为奶奶送上御寒的衣物便不觉的兴奋起来，于是再次看向爹。走。爹说。随着“嘶啦”一声，爹顺利地点着了火柴。

　　风啊，谢谢你。你再憋一小会儿，为了我亲爱的奶奶。稻草上飘出一缕青烟，火苗突突地往上蹿。爹在地上跪了下来，他郑重地说，娘啊，我和您孙子来看您来了！天渐渐冷了，我们给您送点钱，您和我爹别省着，多买点衣服穿。生炉子太累太脏了，您买空调使，买大房子住啊！爹边说边拆开一摞一摞的之前，用拇指和食指捻散，放在火苗上引燃。六一照做。假如不够了您托梦告诉我，我们再给您送，您可千万别受罪啊！爹边说边拿起水果刀削了水果放在火堆上，接着放了烟和香。之后便专心地烧起纸钱来，六一想学着爹，把“娘”改为“奶”再叙述一遍，他怕这样不敬，这跟抄作业有什么分别呢。于是只好跟着爹一起捻开纸钱往火堆上放。爹啊，您照顾好我娘。她照顾了您一辈子，刚下去不久，人生地不熟的，您可要多照顾着些啊！不对！六一勇敢地打断了爹，他振振有词地说，应该是刚上去！再说也不是人生地不熟，是神生地不熟。爹一愣，笑了笑说，爹啊，娘啊，您孙子盼着您好呢，人也好，神也罢您都要好好的啊，保佑您的孙子考个好大学……

　　六一觉得爹像是喝醉了一样，这是来看望来人的，提考大学的事干嘛。于是他拿出做好的衣服，轻声询问，爹，我给我奶做了件衣服，能烧不？爹又是一愣，之后说，能，你在你奶的坟头上画个圈，在圈里烧。那样你奶就能收到了。六一跪着转了个方向，用食指在地上画了个圈。然后拿了爹的火柴，“撕啦”一声，火柴又着了，六一看了看火苗又看了看衣服，小心翼翼地引燃了衣服。六一觉得该是自己说点话的时候了，就在他想着要怎么说的时候，火苗已经几乎吞噬了衣服。六一慌张地喊出三个字：啊……奶奶！

　　黑色的灰烬静静地躺在地上，仔细看去，依旧是一件衣服的模样呢。爹停止了诉说，他走过来看着六一，一言不发。转而又回去嘀咕起来，各位列祖列宗都来使啊，如今我们的生活是越过越好了，不差你们的那点儿钱，你们都来使上，假如不够了也来告诉我，我一定来孝顺你们。这些话六一都没听到，但是他知道爹是这么说的。烧完了吧？那就走。爹边说边起身把娘熬的汤水洒了一个圈。六一缓缓站了起来，他此刻极度伤心，因为准备好的一肚子话居然只说了三个字！爹在前面走，他把所有的包都夹在自己的右胳膊和身体之间，走得很轻快。六一沮丧地走在后面，时不时地跑几步跟上去，而后又慢下来，再跑上去……

　　在上坡的时候，六一一个踉跄摔倒在坡上。“忽”的一声，一群荒草丛中的麻雀受惊而起，瞬间让这片荒野活跃了起来。爹转身看着六一，六一抬头望着麻雀，他心想，麻雀啊，谢谢你，你一定憋坏了，现在请你尽情地飞吧。爹啊，我刚就喊了一声奶奶，我奶能收到衣服吗？六一追上前去问。能啊，你奶就等你喊呢，你一喊她就过去了。爹说。六一一听高兴极了，又问，爹啊，那么多钱，我奶能花完不？爹说，能，你奶要买栋大别墅，和你爷住。

　　这时候六一已经爬到坡顶，阳光穿透空气，小鸟在唱歌，清风在唱歌，树叶也“沙沙”地晃动着自己的身体。六一回头望去，青烟袅袅，荒草摇曳，真是一个平静而美好的早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