走近民乐六坝东灰山遗址的时候，冬日冷清的夕阳随意泼洒在那片废墟上，好像给落寞的家园披上了一件橘色的衣裳，似乎落日般的温暖里又夹杂点月色般的凄凉。也许，“遗址”这两个字儿就裹夹着太多密密匝匝的光阴，任时光在这里喧闹、踩踏、撕扯、挣扎，最后归于沉寂。
此刻，我的目光像是鸟儿一样放飞在这个空荡荡的家园里，不知道哪片陶瓷，哪个石头，哪颗麦粒适合搭建一个巢穴，让我的思绪栖息。也许面对呼啸而去的时光，我们都有一种无能无力的怅惘。
这个被遗弃的家园，在这儿守望了几千年，望祁连山的雪线，看扁都口的流云，听圆通寺的晨钟暮鼓，观面前人来人往……看着空荡荡的隔壁之上朵朵流云，触摸着盛开在水泥上的字迹，像是坚硬的时光里开出的一朵柔软的花。岁月呼啸而过，唯有文字在光阴里盛开，不明艳亦不凋零，又像是岁月的路标插在泥土的心中，沉默还是喧嚣，没有人能懂。历史总是如此决绝，只是给我们留下了苍凉的一个手势，甚至不会漏出任何破绽。
空荡荡的泥土之上是衰草连天，泥土之下掩埋着一段葳蕤的时光。衰草像是单薄的思绪在风中摇曳，我像是一块行走的石头，沉默而又忧伤，似乎这是一场与光阴的会晤，似乎这样的会晤就是为了在废墟里稍作逗留，而后扬长而去。
这里是一处四千多年前原始先民生息繁衍的遗址，因又堆积较厚的灰土，世代居住在这里的群众就称为“东灰山”。面对如此荒凉的家园，我总是期待远去的时光能告诉你些许过往，总是巴望着在日益单薄的光阴里捕捉岁月的脉络，触摸到岁月的体温。可是，除了干涸的河床里躺着干巴巴的石头，我捕捉不到一点湿润的时光，自然滋长不出些许生机。
在这片被冷落的家园里，我怎么也想象不出鸡飞狗跳的欢腾。几千年前，这里也是春天，也是真正意义上的春天。一缕青烟唤醒一个又一个的清晨，一声鸟鸣擦亮一个又一个黄昏。那些先民们不认得“诗意”二字，却一直诗意的生活着，那一定也是“黄发垂髫并怡然自乐”的画卷。
如今，四千多年的时光就定格在我脚下的石器、陶片、兽骨等，那是静止的时间，那些陶片就像是时光的碎片，切割着我的思绪。这儿，一定是一次大迁徙，那些陶片、麦粒匆忙行走中给我们的馈赠。曾经，这里一定也是水草丰美的润泽家园，瓦罐里盛放着简单而又丰硕的生活，麦穗上镌刻着一个又一个饱满的明天。
我心里触摸着“灰”这个字样，内心有点灰色的失落，灰色的苍凉。“东灰山”三个字也许就是最贴切的标签了。灰是经燃烧后剩下的粉末状屑末，而这里多像燃烧的岁月里留下的历史的烟尘。起伏的山峦，都像是光阴的城堡，多少光阴过往，时光的碎片才会凌乱成那个模样。
当冷清的风撕扯我凌乱的思绪，我的手指摸着那些冰凉的陶片，上面的色彩、花纹隐约可见，一种久远的悲凉就从我的指尖一直蔓延在我的身体的各个角落。就好像那段遁逃的时光潜藏在身体的某个角落，我有一种藏着极大的私密的紧张与慌乱之感，而后又有点释然，因为我觉得没有谁能贴切懂得大自然的秘密，为这片废墟做一个温暖的注解。
遗址，是人类活动过的遗迹。
废墟表示建筑物遭受破坏或灾害后变成的荒凉地方。在余秋雨的文字里如是说：废墟是毁灭，是葬送，是诀别，是选择。时间的力量，理应在大地上留下痕迹；岁月的巨轮，理应在车道间辗碎凹凸。没有废墟就无所谓昨天，没有昨天就无所谓今天和明天。废墟是课本，让我们把一门地理读成历史。
而此刻，我却把麦粒、陶片、石头等读成了时间，读成了空间，也读成了虚无。
一粒麦子要经过多少时光才能忧伤成那个模样。
同行的朋友，怀里抱着大小的石头和彩陶片，好像把沉甸甸的过往抱在怀里。那段凝固的岁月也唯有放在案头凭吊。那条沟渠两旁，都是流水走过的脚印，脚步细密而又夸张，河床两旁的泥土里，你随时可以收获一颗麦粒，一颗被时间凝固的麦粒，被空间羁绊的麦粒。
如今，岁月的手臂再长，也摸不到往事的眼睑，密密匝匝的脚步都已经被风带走了。多少破碎的陶片也拼凑不出一个完整的过往。可是，面对盛放先民们日子的破碎的陶罐，内心又有一种支离破碎的忧伤。
当我离开的时候，暮色已经覆盖了那片家园，我不敢回首，那片遗址下曾经是多么喧嚣的家园，那片废墟几千年前又是多么繁茂的家园。而今，有多繁华，就有多暗淡，在岁月的轮回里一切都变了样。
我的掌心里也握着几颗被碳化的麦粒，轻轻一捏，那颗麦粒就化为一缕黑色的忧伤，我似乎听到了黑色的叹息，不知道多少岁月可以让忧伤如此凝重，多少温暖可以解读这黑色的怅惘，这儿有多少脚印又被脚印覆盖，多少时光被时光掩埋。
我踽踽独行在沟渠里，似乎走在时光的隧道里，破碎的彩陶片里盛放着破碎的时光，我不知道先民们经历了什么样的变故才舍弃下这个家园。我的思绪像是空中的飞鸟一样翻飞，像是风中的芨芨草一样单薄。
可惜，几千年的光阴在历史的鸿篇巨制中像是一只只蝌蚪一样倏忽消失了。我们从破碎的陶片上，从黑色的麦粒上，推断不复返的过往。那些沉默的麦粒不会告诉你漫长的时光里她经历了多少风雨。
那些秸秆都变成了灰烬，融入了脚下的泥土，在这个冬日的黄昏，我踩着泥土来过，在你的冷清里盛放我亘古的忧伤，你的寂寞里绽放着绵长的思绪。
不管我们如此推敲，岁月都会留下漏洞。我不知道有多少脚步会踩着我的脚步而来，我也不知道多少眼神和我的眼神一样迷茫，可是我知道，唯有时光留给我们的秘密我们解读不了，一颗碳化的麦粒藏着多少岁月的秘密我们无法破译。
我想起了海子的诗句：我把石头还给石头/让胜利的胜利/今夜青稞只属于他自己/一切都在生长……这个黄昏，在空空的戈壁里，我只想着一颗麦粒的前世今生……
